东溪古镇有四条老街,我最喜欢那条背街。
喜欢是有缘由的,比如古朴建筑和蜿蜒小巷,青石板上泛起的经年时光,以及“人行背街鼓,月高还去打僧房”的禅景。
喜欢,还因它有不普通的内容,是有故事的地方。
背街为偏僻的小街,亦指正街后面的街。刘鹗《老残游记》:“只有大街上有几家铺面,其余背街上,瓦房都不甚多,是个荒凉寥落的景象。”
郭沫若 《洪波曲》:“在街头走了一会,果然名不虚传地在一条相当杂沓的背街上,瞻仰了那神交已久的老店。”
前者说的是背街萧瑟,而后面则描绘了背街的人烟兴盛,是为繁闹之地。在我看来,这两个反差都是东溪古镇背街的特点。
去过一些古镇老街,大多喧嚣。东溪背街则不然,这里周遭静谧,古建筑完好,老况味浓郁,不论靠在斑驳的老墙,还是踩着青石板行走,抑或与原住民闲聊,都觉来对了地方。
说背街得讲到它的母体东溪镇。东溪位于重庆綦江区南部,唐高祖武德二年设丹溪县,后撤县为镇,曾属夜郎古国故地,不仅是渝川黔货物集散的最大码头,也是众多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。
抗战时期,国民党中央军事参议院迁址到此,人员最多时,仅将军就有百位之多,堪称中国镇街之最了。
这里也是众多电影、电视剧的取景地,如《失孤》和《傻儿师长》等。享有“渝南第一山水古镇”、“重庆十大名镇” 的美誉。
背街始建于清康乾时期,街区建筑为穿斗结构,屋顶均采用小青瓦铺盖,街巷多为石板砌成。
背街西接书院街的“麻乡约”民信局,南到四合院布局的南华宫,其间还绕道几匝,拐弯往别处去了,给人以“我这里千回百转自彷徨,撇不下多情数桩”的纠结。
说到“麻乡约”民信局,这里有故事可讲。它创建于清同治六年,结束于民国三十八年。
因其创始人陈洪义的先辈当过“乡约”,相当于民国时期的“街正”“保甲”之类职务,又因他面部长有较多麻子,故民间称他为“麻乡约”。
陈洪义不以为怪,反觉甚好,索性以这个绰号为招牌,创办了民信局,也就是后来的邮局。
民信局的面积220多平米,为石木结构建筑。
门框两侧均由2.5米高的条石构成,上方凿有三齿形图案装饰,左右环绕着圆形邮徽图案;正门厚度有10厘米,是古老的“五丘田”木质门,门楣中间刻有“当欋向术”四个繁体字,虽有风化剥落,仍依稀可辨。
据背街居民介绍,“麻乡约”自创办以来,生意红火,不仅运送货物,还费时一个多月,用轿子运送过一位近70岁的老人到贵阳。
很庆幸,历经岁月变迁的“麻乡约”,不仅保存下来,且保存完好。
2002年,经三峡博物馆考古人员多次考察,鉴定位于背街路口的这间百年小屋,就是西南地区最早的邮局。
我感兴趣的不是它在邮政史上占有什么样的地位,恰恰是对“乡约”、“民信”充满迷恋。
这些深藏于中国传统社会字眼中,积淀的对“信义”的尊崇,也构成了我们民族的精神内核。
历史上的背街也有江湖场所,除老茶馆外,最著名的就是“扯谎坝”了。这地当年是购物玩耍的地方,按现在的话讲叫“商圈”。
遥想当年,从太平桥码头涌来的商贾名流、下里巴人,以及唱川戏、卖打药的集结于此,又是怎样一番散打风月的热闹场景?
以我的认识,背街可能不是它的原名。
1938年军事参议院和中央银行等迁住东溪后,紧挨背街建有两排三到五层不等的居住和办公楼,两排楼之间,新建了一条1000多米长、12米左右宽的街道,起名中正街,又叫正街,正街之后就是“背街”。
如此,未有正街前,背街还叫“背街”吗?
此文非地名考究,我未及深入了解。引发我兴趣的是,背街恰似
“备胎”,它神一样存在我们的生活中。
如果说正街的“备胎”是背街,那曾作为陪都的重庆就是当时南京的“备胎”。
一寸山河一寸血,十万青年十万军,又有多少血性男儿出自东溪、出自大重庆呢?
1988年夏天,原在背街生活的少年胡先生以台湾老兵身份返乡,据他向当时镇政府工作人员讲,抗战时期,仅与他一道奔赴前线的东溪壮丁就有上百人。
此行东溪,我还专程拜访了与台湾老兵见过多次的周先生。周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,从小生活在背街,后来还担任了某单位的支部书记,对东溪过往非常熟悉。
他说原籍东溪古镇的台湾老兵,很少有人活着回到故土。
就像昨天的月亮能给今天带来诗意,70多岁的台湾老兵第一次回乡即成就了大喜事,娶得一位20多岁的家乡女子为妻,并在来年得子,续写了背街新神奇。
与老兵的“神奇”相比,背街的冯孃孃堪称“史诗级”了。
20世纪50年代某个春天的傍晚,身材娇小,肤白貌美,芳龄18岁的她到姨妈开的“糖水店”帮忙,正巧遇到了从重庆经东溪,到昆明师范学院教书的一位青年才俊。
他说:我喜欢你!
她说:我出身成份不好,不要你喜欢!
话虽这样,但涟漪已起,有情人还是走到了一起。
如同反映那个年代的悲情电影,冯孃孃历经苦难,忍受各种痛楚,最终还是夫离子散。
后来,她被下放到工地干活,认识了同是“成份不好”的张叔叔,这下好了,酣瞌睡遇到软枕头。
如今,已到耄耋之年的他们,身体健康、恩爱有加,静享背街的恬淡时光。
背街也不是永远沉寂在历史中,在这里,我遇见了小文姑娘。
她家住重庆主城,名牌大学新闻专业毕业,因受东溪人文吸引,几年前选择“被”公招到古镇工作。
有文化、有愿景的小文,和有着相同教育背景的年轻人,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背街生活,演绎背街的新故事呢?
在背街10至15号门前,依次排立生长着5棵树,其中3棵是樱桃,另两棵分别是枇杷和李子树。
据说每当有果实成熟时,主人都会请过路的客人品鲜。此行虽是冬季,既未赶上花期,也未注视到挂果,但我嘴里竟生回甘之味。
动情于低矮的门前,蜂窝煤炉上炖着一锅透气的排骨萝卜汤,操劳的母亲站在巷口,盼着孩子放学回家吃饭;也牵挂被一顶花轿抬走的邻家小妹,远离呵护她的家人是否生活的更好。
岁月如刀,同在青石板上打架的兄弟白头了,不变的仍是背街晨起又落下的光阴。
时代亦如烟云,唯有平凡的点滴历久弥新。背街不折腾、不争锋,像个隐于市的智者,悄然诠释着人间的岁月静好。
值班编委:孙振营